亮着的舞台终于熄灭了灯(市井散文)

平常人的日子，大约都是这样——每天都在上班下班，买菜做饭里循环，没有什么起伏，只有平淡，但是这平淡里仔细品品还是有味的，这味道被四平八稳地支撑着，被我们称作平安，平平地安放着，不要起什么波澜。

(资料图)

偶尔也有拌嘴吵架的，那也是平安的一部分，调着平安的味道越调越浓，不平安的日子里谁又有心吵架呢?尤其是夫妻两个打闹起来，如果在内室里倒也罢了，但是打到了外面就都变了味，常常给爱看热闹的，不爱看热闹的人，笑吟吟地看着，或冷冷瞥上一眼，便让这些人平平的日子上滚动起一团团球球儿，柳絮样的，轻飘飘地，不关乎痛痒，然后随着风，晃晃悠悠，很快就消失掉了。不过，对平常人的日子来说，也算是一种喜洋洋的点缀。

那天从菜市上回来，没有转过圆门，就听到一声高一声地叫喊，很有些戏曲的音韵：“刘柏林，你给我下来，刘柏林，你这个老不死的……刘柏林……”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有起伏，一声比一声惹起人欣赏的欲望。

我不是一个爱看热闹的人，也瞥了两眼，见她的周围已经围着几个和她年令相当、灰黑的不甚新鲜的半老妇人，戏剧化地伸着手去拉她，而她们的脸上却洋溢着喜气，是看了大戏的那种热闹的喜气。而年轻一点的都远远的去了，看热闹也分年令档次和口味的，这里没有她们要看的热闹。

那哭闹的妇人半闭着眼，被别人架着，像舞台上的被绑架者，她的手臂和腿脚放松着，像是在享受，更有几分陶醉，人不是天天都能这样，都有这样的机会，有这样的勇气，而她脸上的表情让我想起了演员，他们都有一种非同一般的表演欲和勇敢，有时候也有一种自我欣赏和自我陶醉的傻气，所以再精湛的大师，骨子里都有一份轻贱和愚，好象活的并不是自己，活着就是让观众们在黑黑的台下目不转睛的看灯光了然的台上他的表演，然后博得观众的叫好和喝彩，而这就是他们的所求，对人有所求的时候便有了一份理所当然的轻贱。

而现在的她，无非是想把老公给她受的气抖出来，求得邻里的同情，她以为这同情会对她有用呢!她也许并不明白，即使这同情给了她，她和他也还是一体的，这份属于她的痛苦并不能从她身上减下来。当然也因了她的不明白，她便着重于她的表演，所以她的脸上的痛苦和悲哀都不大明显，只有几滴冷冷的泪来表示着，但是非常地牵强。

她闭着眼好大一会儿没有睁开，也许是她不想睁眼，她的不睁眼，让大家都能自如地笑得出，她若睁了眼，还有谁敢笑呢?正这样想，她的眼竟睁开了，不过能见度不大，她背后站着的人还鬼闪眼地给她前边站的人使眼色，笑!前边的人好象是木着个脸，把那笑都收了眼底，藏在里边，在被解劝的妇人不注意的时候还给那个给她闪眼的人!

她们半真不假地劝着她：“都老夫老妻了，咋整的。回去算了。”“咱和他离婚，和我结婚算了。我不惹得你哭。”一圈人都笑，当了她的面笑，她却觉得是大家给她助阵，更来了精神，突然又开始了叫板：“刘柏林，你给我出来，你这个老不死的，刘柏林，你……”一声接一声，而且众人拉住她时，她竟窜了起来，似乎要上去和老头拚了，但是又没有上去，因为众人的拉架暗示着她不得不用这样的行为表示一下，她不能对不起众人对她的喝彩。她们助长了她的威风。

她对着楼上黑洞洞的窗子大叫，也不知道哪个窗子是她家的，所以都茫然地看着那在太阳下反着光的黑窗户，觉得每一个窗户后都隐藏着一张她那老夫的脸，一张老皱的懊悔的脸，怎么娶这样的傻女人做老婆，然后把那劝架的恨得牙根痒痒，但是还是觉得自己输了理，如若不是自己在家里抡了她两耳刮子，也不会让她从屋里跳到了外头，去找平衡，去表演。

这样的一群劝架的人，增加了她的威势，理似乎向她这边倾斜了，她委屈的哭声更大了，又一阵高潮掀起。她仰着脸儿指着黑的窗子骂，骂着在楼上那个没脸下楼的丈夫。当然她不知道他的没脸也是她的。不过这种声浪很快就息了下来，因为中午到了，劝架的人都要吃中饭，这才是要务，到底没有为了看戏不吃饭的主儿，如果有，那也是一个不怎么精道的人。

我从阳台上往下望，她一个人在院落里小小的水泥台子边，静静地，疲惫地，木木地坐着，拿手托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家家户户的抽油烟机轰轰地开着，人家都热火朝天地生活着呢。没有人看她，她该回家了吧。可她还那样坐着，中午的太阳白炽灯一样照着，也许天太亮了，舞台的灯光还打着?她没法下台去。

傍晚买菜回来，又听到了她的声音，还是如中午一般地起伏着，中午的那场戏又开场了。这一次劝的人全没有了同情，全都嘻嘻哈哈地敲着边鼓。她倒变了风格，站直了自己，手比划着，一字一句地说理，众人你推一下我搡一下，劝着，笑着，像是在演木偶戏，而她的悲却成了强弩之末。也不知道怎么收场的，晚上，我再看下去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她什么时候趁着夜色回家了呢?不过天真是黑了，亮着的舞台到底熄灭了灯。

第二天我见她拿着一件桔黄的毛衣坐在太阳地儿里织着，像是给她那刚刚会走的小孙子织的，静静地很投入地织，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也许她不知道，她昨天的一切已经起了变化，变成了邻里的喜气，洋溢在各家各户的厨房餐厅，嘁嘁喳喳着，成就了一场俗世的热闹。

#生活的缝隙#作者简介：孟玉璞，中国散文学会、河南省作家 协会会员。1994开始，先后在《雨花》《中华散文》《青年博览》《广州日报》《扬子晚报》《西宁晚报》《人民政协报》《人民日报app.人民号》《人民网.人民资讯》搜狐、腾讯新闻、中山日报app等数十家报刊杂志、新媒体发表转载散文随笔数百篇。出版有散文集《生活的缝隙》(陕西人民出版社)#顶端造星计划#